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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懷孕 (第2/2页)

小魚輕輕擺尾,激起心湖層層漣漪。她顫抖著將手貼在肚皮上,淚水浸濕了繡枕。

    自那以後,柳含煙開始親手縫製嬰孩衣物。細軟的棉布裁成小衫,繡上如意紋;兔毛鑲邊的斗篷,綴著銀鈴鐺。青杏笑她準備太早,她卻總說時日如梭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是怕等孩子出生後,就再也沒有理由沉浸在這般溫柔的期待裡。

    隆冬時節,程老夫人秘密來訪。老人家摸著柳含煙圓潤的肚子,喜得直念佛。臨行前,老夫人屏退左右,從懷中取出一封信。

    "硯秋從揚州捎來的家書。"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著她,"聽說林家子女正在搶奪家主之位,硯秋怕是忙得焦頭爛額。"

    信箋上是程硯秋熟悉的筆跡,力透紙背的"安好"二字後,墨跡突然湮開一片,像是寫信人曾在此處久久停頓。柳含煙盯著那團墨漬出神,彷彿看見程硯秋懸腕躊躇的模樣。信中輕描淡寫地說著正在幫忙處理林家事務,今年怕是無法分身前來探望兩老和嫂嫂。在信末例行公事般的問候中,夾著一句沒頭沒尾的話:"碧梧山莊的海棠,想必開得極好。"

    柳含煙將信紙湊近燭火。火舌舔舐紙角的瞬間,她鬼使神差地縮回手,最終將信折好藏入妝奩暗格。那夜她輾轉難眠,腹中胎兒似乎感知到母親心緒,不安地翻動。

    開春後,柳含煙的肚子已經大到行動不便。她開始整日靠在臨窗的貴妃榻上,望著院中那株梨樹發呆。滿樹梨花如雪,讓她想起那個月夜,程硯秋翻窗而入時帶落的碎玉般的花瓣。

    產期接近時,柳含煙夜夜被惡夢驚醒。有時夢見血泊中的亡夫,有時夢見程硯秋抱著女兒冷漠轉身。最可怕的是那個反覆出現的夢境:她生下的孩子沒有面孔,而當她驚恐地看向銅鏡時,發現自己也成了無臉之人。

    穀雨這日,柳含煙在陣痛中掙扎了整整六個時辰。產婆說胎位不正,一盆盆血水端出去,換來老夫人派來的醫師。當撕心裂肺的疼痛達到頂峰時,她恍惚聽見程硯秋的聲音在耳邊說"忍一忍"。

    嬰兒響亮的啼哭劃破黎明。產婆喜氣洋洋地報喜:"是小少爺!"

    柳含煙虛弱地接過襁褓。新生兒紅皺的小臉上,依稀可見程家特有的眉眼。她輕輕觸碰孩子柔軟的臉頰,突然淚如雨下。這孩子笑起來時,竟有三分似程硯秋。

    程老夫人得知得孫,立刻派人送長命鎖。純金打造的鎖片上刻著"程"字,卻不敢堂堂正刻上孫兒的名字。柳含煙給孩子取名"懷謙",取"懷瑾握瑜,謙謙君子"之意,卻無人知曉她心底那個隱秘的念頭:"懷"與"硯"同韻。

    月子裡的柳含煙常抱著懷謙坐在海棠樹下。春風拂過,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嬰兒嬌嫩的臉上。她會輕聲哼唱揚州小調,那是程硯秋某次情動時,在她耳邊哼過的曲調。

    "少夫人怎麼會的揚州曲子?"青杏好奇地問。

    柳含煙垂眸不語,只是更緊地抱住懷中的孩子。懷謙在她懷裡扭動,小手無意識地抓住她一縷青絲,就像那人在情濃時,總愛纏繞她的髮梢。

    兩年時光如白駒過隙。返程那日,柳含煙將亡夫牌位仔細包好,卻把程硯秋那封燒剩半截的信藏在了貼身的荷包裡。當馬車駛過碧梧山莊的海棠樹時,她突然要車夫停下來。

    春風拂過,落花如雨。柳含煙站在紛飛的花瓣中,想起那人信中所問。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會住在這裡,原來他一直都明白她看海棠時在想什麼。

    "走吧。"她最後望了一眼滿樹繁花,轉身上車。懷謙在她懷中咿呀學語,嫩生生地喊出"娘親"。

    馬車緩緩駛向程府,駛向那個沒有程硯秋的深宅大院。柳含煙摸出荷包裡的殘信,輕輕一揚手,碎紙如蝶,隨風散入春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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