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｜筆 (第1/1页)

    

第十二章｜筆

    第十二章｜筆

    學校的鐘聲彷彿一天天把人敲進窄巷裡，越走越深，走得喘不過氣。升上高三後，教室裡的空氣常常悶得像密室，每個人都埋頭苦讀，安靜到連翻頁聲都顯得刺耳。

    我們約在學校圖書館的角落碰面，靠窗的位置，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會反射在他黑色鋼筆上，閃出一點點冷光。他字寫得極好，結構嚴謹，連筆畫的粗細都像算過似的。我在旁邊默默抄著題型，餘光卻止不住往他指尖移動。

    那指節分明的手拿著筆時，會不自覺用指腹推一下筆桿。他有時會偏頭看著試卷，鬢角壓得近我，呼吸落在我耳邊——不是刻意，是太近。我也不是沒被他這樣靠近過。其實早已發生過了，牽手、親吻、他的唇舌——都有。

    但此刻，我們只是在寫字，沒有任何語言、沒有任何動作。我不確定哪一個才是真的他。

    「這裡重複了，」他忽然開口，指著我整理的段落。

    「喔……我改。」我不敢看他，只盯著紙。

    我們繼續整理著，誰都沒再提其他的事，像是那夜他身上的體溫、我的喘息，卻不說一句話。那種沉默，其實是最要命的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導師在黑板前簡單宣布了模擬考的榜單即將貼出後，全班便像突然被鬆綁的弓箭，興奮也焦躁地湧向公布欄。我站在位子邊，慢了一步。反正也差不多能猜到自己在哪個位置，不如讓那些迫不及待的人先看。

    宇文卻沒動。他坐在我前排的斜右方，手還按著桌角，像是早就預知結果般地，穩穩當當地、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桌上的原子筆。他今天穿了件卡其色的制服夾克，襯衫沒扣上最上面一顆鈕釦，領子微微亂翹，一看就是早上趕出門的樣子。頭髮有點亂，瀏海幾根翹起來，但那雙眼——還是一樣讓人沒辦法忽視。黑得深沉，像放大了的鉛筆筆芯，看進去會讓人分神。

    我瞥了他一眼，心臟不太安分。這種反應不是第一次了。青春期像場沒預告的感冒，我早就染上了，卻從來不敢說出口。

    榜單貼出不到十分鐘，全班像退潮的浪，哀嚎的、安靜的、興奮的，一個個回到座位。我也湊過去看了眼，果然——第一名，宇文。第二名，寗寗。我。

    只差三分。明明努力了那麼多天，結果還是差他一點。我本來不該有情緒，但心裡那個小地方還是有點刺痛。像是被什麼戳了一下，不深，但有點癢、有點酸。

    我回到座位時，他還沒看我，但在我拉開椅子的時候，他像早就預料到似的，轉過頭，聲音比平常還低了一點點：「這次模考，想一起對一下題嗎？」

    我一愣。這是我們第一次，在非被迫合作的情境下，他主動提出要一起念書。

    「……你不都自己念嗎？」我下意識這麼說。

    他聳了下肩，眼神掃過我，沒什麼情緒，但那種語氣卻讓人難以拒絕。「反正校稿還沒弄完，順便。」

    他講得輕描淡寫，可我聽得卻一點也不輕。因為我知道，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跟人共讀的人，更不是會主動開口的人。哪怕只是順便，但他說「一起」。

    我點了點頭，裝作若無其事，低頭翻出講義，但手指卻有點發涼。

    他坐近了。桌子是兩張併起來的，我們的手肘隔得不遠。熱氣隱約傳過來，他身上有種說不上來的味道，乾淨、冷淡，混著一點點皂香，像是媽媽替他們家人洗衣時用的那瓶洗衣精。

    他的手指修長，翻頁的時候會有節奏地輕敲一下紙張。他講解錯題時聲音平穩，不看我，只盯著筆記，但語速剛好，每個重點都標得清楚。他不再像過去那樣冷，也不是熱情，只是多了一層細膩的耐心。那是他以前不曾給過我的感覺。

    我忍不住看他幾眼。他低頭的側臉銳利，嘴角像是刻意收著力道沒往上揚。像是怕被看穿情緒。

    我們的距離比以往近很多，卻又彷彿卡在某種說不出口的分界線。那條線，好像一直都在，只是我以前不敢看它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，他今天為什麼突然主動開口。

    青春像翻過頁的練習簿，紙張微微捲起邊角。寫錯的，也許還來得及塗改。只是——

    我們誰都還沒提筆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今晚早一點來

    大家晚安

    做個好夢吧